泸州:故乡的高粱 - 四川民革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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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泸州:故乡的高粱
  • 来源:民革泸州市委      作者:蒋晓灵      日期:2012-08-07      编辑:泸州民革      点击:4845
  •     高粱站在故乡的田埂上,井台旁,院门口,山坡下。细密纤细的影儿,衬着蓝蓝的天空,衬着村庄和河流,衣袂飘飘,很仙,很秀气,很美。她是那片土地最别致的风景。常常,在蛐蛐呀呀唱个不停的夜晚,令人怀想高粱,她的天空,是否还那么静,那么美,是否还常常有月亮? 
        清早的太阳刚露脸儿,雾气就缭绕着,细细的白白的,从地上冒出来。一会儿,太阳藏进云层里。天空还是亮了。看不见太阳,云层挡住了阳光的热度,雾气依旧缭绕着,从大地深处跑出来,奔向太阳。原来大地才是云朵的故乡呢。只是,太阳的哨声一响,他们才开始从地上到天上的往返跑。腿儿长跑得快的,升到高空,成为千姿百态、色彩缤纷的云。腿儿短一点的,刚跑到高粱林子的时候,太阳就钻出云层来了。她们缭绕在小草与高粱叶之间,氤氲着,凝结成晶亮的露滴。这些露滴,凝结在叶尖半落未落,躺在叶间一动不动,甜甜地滋润着高粱的日子。还有更多的水汽,从土壤里顺着红的白的气根,顺着直直的茎秆的高速通道,到达高粱的各片叶子。这些吸收了大地精华,混合着各种维生素、淀粉、糖分的琼浆玉露,以后你不难想到,就成为乳汁,成为酒?只有亲近过高粱的人,才深深地知道,高粱的灵魂是谁,酒真正的灵魂是谁。从形而上通到形而下,不是很玄的问题。然而,更多时候高粱搭起的青纱帐和那袅袅绕绕乳白的雾岚,带着神秘,像瑶池琼宫那样的神秘,特别是雾气慢慢流淌起来,高粱叶子轻轻舞动的时候,更像仙家境界让人不得不浮想联翩。
        置身这般随四时变幻、风物迥异的自然美景,不得不令人对造物主产生更多敬畏。亲密地跟高粱和植物们厮守的农人,往往都是心生敬畏而愈发谦卑的。他们在自然这部无字书里,默默地阅读,勤恳地劳作,更懂得类似“人哄地皮,地皮哄肚皮”诸多看似简单实则至圣的生活哲理。几乎跟太阳同时起床的,是井台边络绎不绝的担水人。他们奏响一天劳碌的序曲。沿着地上淌的水印儿,你可以来到不同的人家。接着,或是同时,圈里的鸡牲鹅鸭放出来了,咯咯嘎嘎咪咪咴咴,跳跃着摇拽着跌跌撞撞着,争先恐后,奔向青绿的庄稼地,在那片清新湿润的乐园,寻虫觅食,咀嚼芳草;奔向碧波粼粼的池塘,扎几个猛子捉鱼儿,累了在田埂上歇息。这是田野的交响,充满着生命的朝气,生活的乐趣。人在这种境地,没有悲观气馁,只有被感染,被鼓舞,被生长的喜悦填充,在劳动的节奏中浑然忘俗。
        更多时候,高粱也轻轻走动。在搅和不清的是梦境还是回忆中,高粱分明轻轻走动。不管是晌午还是日落黄昏,或者是星星寥落的朗夜。反正,记忆或梦境已经含混不清,只有高粱轻轻走动,才是真的,不争的事实。秀气的高粱是农家勤劳善良乖巧的女儿。她挎着篮子来到菜园地,红红的好看的脸庞惹得太阳睁大瞳孔,发出威力,晒得人睁不开眼。她抬起手臂,眯着眼儿一一打量她的成果。辣椒又青又红,茄子鼓彭彭的吊满棵,豇豆长长的吊钩一样垂下来。隔着这些庄稼,高粱看到苞谷。挺直的壮硕的身材,像极一位帅小伙儿。他身上别着红红的缨子,头顶的帽盔纷纷扬扬的洒下金粉一样的花来,落在肩头。真是一位小伙呢,村里最勤劳最憨厚一笑就露出洁白牙齿的那位小伙,隔着密密层层的苞谷,她听到他弯腰在绿叶中穿拂而过的声响。她还依稀闻到风中有他的香味,阳刚的青春的香味。她无比熟悉的热爱的田野的香味,故乡的香味,生活的香味。这一切不知是幻象还是真实,一时间高粱害臊得脸儿发烫,心跳得眩晕,赶紧低下头快步跑回了家。
        热乎乎的殷勤的风把这种好闻的香味送到村庄的每一个角落分享。送给凉荫下伸长懒腰睡觉的猫,它的小鼻头湿漉漉的,胡须闪了闪,尖尖的爪子打开,然后在这种香味里再次呼噜睡去。送给咯咯叫的跟在母鸡后的小鸡,扇着黄黄的毛绒绒的翅子,钻进晒干的豆秸杆堆里,刨着什么,欢快地啄着什么。送给炊烟下的人家,头发花白的祖母,慢慢地舀着一瓢瓢甜甜的清冽的井水,和着豆磨成白白的乳汁一样的豆浆,做成细嫩鲜香的豆花,摆在乡村人家的饭桌上,摆在邻居一家又一家的饭桌上。农家的很多日子,就这样香甜起来。一家串着一家,接二连三,很有感染力地,都香甜起来。我常常回想这大海碗生辣酱蘸的白白的嫩嫩的豆花,美美的让人害上相思病的滋味。
        高粱轻轻地走动。她细细的腰一闪,把青青的肥肥的淌满汁液的草,倒进牛栏。牛儿嘎吱嘎吱地大嚼着,尾巴甩起来,左拍一下右拍一下,打在屁股上,打得蝇子嗡嗡乱转。阳光从翕开的门缝里照进来,照得牛儿一身金黄。她长长的乌黑的麻花辫拖在后腰,一摇一摆,好像合着优美轻快的节拍。她抱着一大篮衣服走到河边。来到那块大大的磨得光溜溜的青石板上,她脱掉凉鞋,蹲在石板上,搓洗衣裳。清凌凌的水波划着好看的弧圈荡漾开来,她抖动手臂洗着衣裳,一颗颗晶亮的水珠儿落在她的脸庞。蜻蜓飞来,落在她的头顶,落在她身旁的竹篮上,落在那一丛婆娑的竹叶上。她洗完衣裳,顺便捧起水洗把脸,理理长长的乌黑的头发。瞧着她好看的样儿,夕阳拖着长长的尾巴迟迟不肯走开,将一大盆颜料倒进河里,红的蓝的翡翠的橙黄的,为她染织美丽的嫁裳。
        高粱后来嫁到城里,做过裁缝,当过推销员,摆过水果摊儿。高粱走后,故乡少了很多风景。辣椒不青不红,茄子瘪瘪的像没有喝足水,豇豆的藤蔓爬不了那么高,看不到高粱曾经看到过的风景。苞谷还长在故乡。但也不再是那时的苞谷,杆儿不甜,结出的棒子也不糯。就连院子,那石砌的院坝,似乎也空洞冷清了许多。一把锈迹斑斑的老犁铧,挂在蛛网密布的檐下。几位老人,翕合着瘪瘪的嘴,唠嗑着啥。年轻人和孩子,好像都跟高粱一样,来到城里。院子,难怪不冷清?人非人,物非物。故乡不复唱着过去的动人的歌谣。
        故乡,高粱,以及其他。惹得人时常怀想。也许那些散佚在故乡的足迹,深深浅浅被泥土淹没的被青草覆盖的足迹,只是假象,真实的足迹已经烙印在心上,无论你走多远,那里的足迹总是在梦中召唤着你、拉拽着你,一定要去重新走一趟。梦里梦外,真实的乡情,其实已经缄默不语,深深地蕴藏在最疼最敏感的部位,像一场谈过爱过嵌入骨髓的恋爱,经意不经意间,突然涌上心头,平添几多惆怅。当此圆月皎皎的今夜,在城市狭窄的阳台上眺望的高粱,会不会在梦里披一身轻纱,披着满天的会唱歌的星星,飞过小河,回到故乡的田野上。在故乡,无数纤细翠绿的高粱,会不会依旧站在井台边、院门口、田埂上、土坡下?会不会,重新被一股新的巨大的力量唤醒,依旧郁郁葱葱地,成片成片地生长。衣袂飘飘,很仙,很秀气,很美呢。